万世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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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世师表》

熊浩

小时候父母带我去孔庙，跟着人群走过那个叫学海的小池塘，跨过礼学门的牌坊，进入大成殿，只见正前面站着一个和手而立的夫子，他的前面有龛台，龛台上面有牌位，牌位上有一行小字，我透过人群仔细看，那上头的字是“万世师表”。我长大了我明白，这四个字对中华民族无比隆重，它用来专门修饰那些我们这个文明的人格典范和精神导师。

坦率说，当我拿到这个题目的时候，我突然想到现实，我们所占据的这个现实社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导师这个词也多少受其污染了吧，什么人都敢称导师，教人唱歌，教人理财，教人成功，教人创业，所有人都称导师，我不是说这样的称呼错了，我是说有一点不甘，你会不会有的时候有点迟疑，就是这世上除了有那些教人成功的人，它会不会有一些不一样的人，他以他的生命质量，重新撑起导师这两个字的隆重分量。他以他自己的生命光亮，重新点亮导师这两个字的生命光华，如果有，他是谁？他是何等摸样？

我大学时代到安徽支教，从上海出发，火车转汽车，然后步行，最终到达了大别山深处的安徽金寨的一所小学，第二天一早，我们和太阳一起起身，来到学校当中，推开教室的门，发现孩子们的眼睛，被阳光照得无比澈亮。我们拿半截粉笔，开始在黑板上书写语文、数学、英语，下课的时候我们这帮大孩子和山里的娃，一起在红旗下嬉戏，那个声音放肆的要命，传出好远好远，引得那些村里面的孩子家长都好奇的往里望。我拿到导师这个题目，进入我头脑的，便是大别山深处的朗朗书声，便是孩子们的眼睛，便是求知的精神，以及在那个小小的校园当中的白墙上，一句让我没有忘怀的话。它说教育为公，已达天下为公。我们问校长，这是谁说的，校长说，我们安徽老乡陶行知。

陶行知，安徽歙（she）县人，1891年生1941年逝，他先后在南京汇文书院、金陵大学和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哥伦比亚大学求学，主修教育。陶行知1917年回国，先后在南京高等师范学院和国立东南大学任教。1917年，一个成功的中国知识分子留学回国了，他那时候并没有梦想着如何成功，而是要重新定义何为成功，他要让自己和祖国重新建立关联。1917年，先生目之所及之中华，全是满目疮痍，国家贫困到难以想象的程度，陶行知说这病根乃在教育。中国那时候有两亿文盲有七千万儿童，没有任何机会接受教育。那时候的陶行知，以他所知，本可以转身为人上人，那时候的陶行知，以他之所学，本可以谈笑于鸿儒之间，而他却把目标死死盯住中国的最底层社会。陶行知振聋发聩的说，这个国家以农立国，人们十之八九生活在乡下，所以中国的教育就是到农村去的教育，就是到乡下去的教育，因为农村如果没有改观，国家就没有希望。他这么说，然后就这么做。陶行知脱下西装，辞掉自己大学教授的优渥待遇，推展平民教育。这是什么概念，各位。陶行知在当时一个月的收入，是400个现大洋，那个时候若在北京，要想买整一套四合院，不过花费他三个月的薪水，而这一切陶行知通通不要了。他移居到南京郊外的晓庄，这是一个极为落后贫困的中国普通村落，他住在牛棚当中，他和老乡相识，他渐渐有了一个看上去不可实现的愿望，那就是为中国培养100万农村教师，在晓庄，陶行知带领学生们自己耕作、自己劳动、


自己修建校舍，他说流自己的汗，才能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你得自己干。陶行知不是要培养高高在上的知识分子，而是那些在人民之中的老师。他邀请自己的朋友、学者到晓庄授课，传播新的知识和观念。渐渐地，这个在晓庄极不起眼的大学堂，从几十人发展到数百人做，陶行知行走在世俗乡里之间，行走在街头巷议之内，他要帮助那些最普通的中国人，那些年迈的爷爷奶奶，那些富人家里面的佣人，那些财主家里的帮工，那些菜市场的打杂者，那些货场的脚力，那些拉杨包车的师傅们，都识字！他一个人在努力，他的这些梦想的芽破土而出，我们眼见繁花就要开到树上，是的，有陶行知在的地方，就有贫民教育的希望，在武汉、在重庆、在上海、在南京，他为中国教育的崛起，一直在路上。而最后，先生死在路上。1946年7月25日，陶行知因积劳成疾突发脑溢血在上海逝世，那一年他55岁。12月1日，先生的灵柩回到南京，南京城的老百姓自发的为先生扶灵，他们要送这个人，送他回他的晓庄。沿路上的人们唱着哭着，你去了，我们穷孩子的保姆，我们的朋友，人民的导师。挽联在飘，上面写着，行知先生千古，而旁边是宋庆龄亲笔所写下的四个苍劲大字：万世师表。先生说，我带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先生说，我就是中国的一代平民，几十年的学校教育，往我把西方贵族的方向渐渐拉近，而经过一番彻悟，我就像黄河决了堤，向中国平民的道路上奔涌回来了。

我们回头看我们当代的社会，导师这个词多少开始变得廉价了，教人理财，教人成功，渐渐地我们忘记人格，在今天，导师这个名字变得愈发功利了，我们更多的把师生之谊看成一种雇员与雇主的经济关系。我们称导师为老板，渐渐地我们忘记了先生。我们今天讨论陶行知、我们今天演说陶行知、我们今天缅怀陶行知，便是想凌空从先生那借来那浩然之气，让他如火让他如光，让他重新照亮每一个为师者心中那知行合一的实践精神以及对祖国的赤子热爱。

2014年，我进入复旦大学任教，初为人师，想必经时光之演练，我也会成为学生们的导师，只希望到那一天，多少能够延续先生的光，把它变成隽永的亮。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你会问在今天，全是发财的师傅，全是教人营生的导师，可还真有那么一种人，用他自己的生命质量让导师这二字，有不一样的分量。可还真有这样一种人，用他自己的光亮，让导师这两个字有那种灿烂的光华。你现在应该有答案，因为就在不远处，就在这眼前，真有人站在这里，他用自己的一生 ，温润过中华。他是陶行知，他是人民的导师，他用一辈子给我们讲一件事，就是为人师者，还可以活成这样一般大写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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