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混过“歌舞伎町”的华人要竞选议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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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混过“歌舞伎町”的华人要竞选议员

作者：暂无

来源：《华声·观察》 2016年第10期



在日语中，“性事”和“政治”发音相同——这是李小牧每次接受中文采访都要抖的包袱。在他看来，看似偶然的谐音完美解释了一个出身歌舞伎町的人为什么适合从政：懂性，也就懂人性。

■ 谭畅／文

晚上十点，属于歌舞伎町的时间才刚刚开始。歌舞伎町坐落在东京新宿区，是日本最有名的红灯区，占地不足0.5平方公里的“不夜城”里簇拥着近5000家成人酒店、风俗店、餐饮店、赌博中心。雨后清冷的空气冲淡了酒精和香水的气味，但欲望依然从每一个半掩的门口直扑到街上。

2016年4月的一个夜晚，我在这里见到了湖南老乡李小牧。李小牧开的湖南菜馆就在一番街中央。在寻找湖南菜馆的不足百米的历险中，我至少经过了五家无料案内所。“案内”直译“向导”，他们洞察人情世故，对这座红灯区了若指掌，无论你能否准确描述欲望的形状，他们都能领你走到正确的角落。

“我创造了这个职业。”李小牧坦然地对我说。歌舞伎町案内人的一种更简便、通俗的称呼是：皮条客。李小牧热爱歌舞伎町，并将在其中摸爬滚打的经历视作从政的正资产。

2015年，54岁、旅日27年的李小牧入籍日本，同时拥有了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他的第一张选票就是投给自己的——新宿区议会议员候选人。虽以382票之差落选，但他作为“政治家”的生涯才刚开始，他要备战2017年6月的东京都议员选举，最终目标是日本国会议员。

在歌舞伎町站稳脚跟

我走进湖南菜馆时，李小牧正在包厢和《美国新闻周刊》日文版编辑森田优介商量重开专栏的事情。他的专栏已经开了十年，因为参选新宿区议员暂停了一年零八个月。竞选期间，他的发言不仅代表个人，还要代表推荐他参选的原日本民主党。

李小牧人生的前27年是在中国度过的。李小牧成年后离开家，在歌舞团跳舞、在杂志社当记者、到深圳做服装贸易。

“我在深圳受到的感染来自香港，服装、音乐、发型，都是日本搬到香港的，我就觉得日本很好。也是汉字，觉得日语好学。长得也一样，身材也一样，学服装不跟日本人学跟谁学？那么多有名的日本设计师。”

恰逢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时任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提出“十万留学生计划”。李小牧兴致勃勃地来到日本，自费学习服装设计。“来了才发现，一塌糊涂。日本对外来的留学生没有照顾好，那么高的物价、房价，学费也那么贵。”

李小牧后来的经历包括：在歌舞伎町打工，游走黑白两道，争抢地盘最终站稳脚跟……香港导演尔冬升2009年的电影《新宿事件》就是以李小牧来到日本以后的故事为蓝本。“除了偷渡不是我，（男主角）死掉被水冲走不是我以外，都是我。”李小牧一再向我确认，当年的歌舞伎町和当时在日华人生存状态和电影中一模一样，没有一件事是夸张的。


在日语中，“性事”和“政治”发音相同——这是李小牧每次接受中文采访都要抖的包袱。在他看来，看似偶然的谐音完美解释了一个出身歌舞伎町的人为什么适合从政：懂性，也就懂人性。

契机出现在2014年。有一次，李小牧在专栏文章中再借“性事”与“政治”的谐音开玩笑，文章发表后，日本媒体纷纷找来，问李小牧是不是真要参选。“我说没有啊，我反问他们，我可以吗？他们说，当然可以，只要你是合法的，能入上籍。在第二次写文章的时候，我就专门写了，哪年哪月有新宿区议员（选举），我要去候选。”

日本第一大反对党民主党党首海江田万里看到了李小牧宣布参选的文章，让秘书发来邮件。“他秘书讲，看了你的文章，这次你应该不像是开玩笑了，好像是真的，我们党首想和你见见。给了我三个时间段，我就约了3月19日。”

到了国会他的办公室，海江田万里没和李小牧谈任何政治。只说了一件事，你去规划，去入日本籍吧，入了籍再来讲。“如果没有入上籍，他教我怎么竞选都是白讲了，甚至是泄露机密。所以一定要等到（2015年）2月4日我入了籍那一天才可以。”李小牧说。

“有投票权的日本人，你们为什么不投票？”

从加入日本国籍到2015年4月26日选举新宿区议员投票日，只剩两个月的时间。李小牧花一个月拍照、写纲领，印出海报和宣传单。

他的竞选纲领有四条，最打眼的一条是“飲食店從業員の地位向上”。“就是要提高我们歌舞伎町牛郎织女的社会地位！”李小牧向后一仰，很严肃地看着我，“在中国搞色情被人看不起，在日本也是一样。我要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因为我和他们一样成长过来的。他们也是人，也是国家的未来。”

剩下一个月，李小牧要做的就是走上街头：演讲，像以前打工时派发广告册一样派发宣传单，让人记住他的脸和名字。海江田万里教给李小牧的“竞选秘籍”说来也简单：要在三分钟之内先自我介绍，再把四个纲领讲完。

李小牧想要发动的是新宿区的年轻人，那些年满20岁拥有投票权但从来不去投票的年轻人。要让日本的年轻人关心政治，这不在李小牧的四条竞选纲领中，却是他面对日本社会最希望呼吁的：“我作为外国人来到日本没有投票权，成为日本人了才有投票权。你们明明就是有投票权的日本人民，你们为什么不投票？你们不投票，老年人思想固定永远支持自民党，这个国家改变不了的。”

拿下1400票可以当选新宿区议员，李小牧最后获得了1018票——包括自己的一票。

一位熟识李小牧的日籍华裔媒体人方媛（化名）对我抱怨：“他甚至不改个名字，还叫‘李小牧’，一看就是中国人。很多日本人就不会选他。”

李小牧自己不这么看。2016年4月熊本地震，李小牧去灾区采访。开车的司机安野对他说，一个区里面58个议员都是外国人，那不应该；但有那么一两个外国人，应该有的，代表不同的声音。“这就是很多人的想法，这1018票应该是这样投过来的。”李小牧说。

对于李小牧2017年竞选东京都议员一事，《美国新闻周刊》日文版编辑森田优介认为选上的可能性不大。他告诉我：“都议员人数少，而且两大党派怎么分配已经决定好了。”李小牧无疑清楚这一点，但面对我，他依然表现得信心十足：“最终目标是日本国会议员，毫无疑问的！”




站在日本街头，对中国人讲故事

李小牧的朋友中有许多媒体人，他的湖南菜馆就是东京的媒体沙龙。他在媒体上发声的原则是：在中文媒体上多讲日本的好处，面对日文媒体，则一定是批评日本社会的各种问题。

几年前，李小牧做客凤凰卫视“锵锵三人行”，笑嘻嘻地展示自己的中国护照。他也曾在接受采访时说，希望保留中国国籍：“万一在日本出了什么事，我毕竟是个中国人，可以去中国大使馆。如果入了籍去找日本政府，在日本人眼里你还是个中国人，他不会保护你，那不是你真正的家乡。”

李小牧不能不在意，他一直处在中日两国的裂隙中。“中日之间的误解，太多了，太多了！我几个小时都讲不完！”误解的根源是李小牧无力改变的，他想做的，是放大裂隙中的自己，让两端看见他的人价值观接近一些。

他的舞台不仅在日本，也在中国。从李小牧规划竞选新宿区议员那天起，他就把自己日常的政治行动都晒在有19万粉丝的微博上和快达到5000好友上限的微信朋友圈里。“我要影响他们，我要跟他们讲故事！”

摘编自2016年5月25日《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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